大平原(六十七)|蜗牛之痛

2019-09-12 15:37:29 徐海霞 滨州日报/滨州网 0

蜗牛之痛

徐海霞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蜗牛是一种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生灵。当冬天的雪铺天盖地瞬间给田野、河岸、树枝洒满了一朵一朵白色的花,当狂飓的风吹着雪与枯草、乌云、冰河里的小鱼一起喧闹着倾听冬天的细语,只有蜗牛,静静地缩在幽暗的地下。它的呼吸微弱地从体内呼出来,与冷风交融,与黑暗中的一丝光线纠结,蜗牛沉睡在地狱与天堂之间。

这一刻的蜗牛是安静的。蜗牛的灵魂却像团雾顺着风在冬天的空气中游走。风吹得它有些凉,凉风缓缓缓缓地侵入雾中,撕扯,分离,蜗牛的灵魂带着凄婉不安的烦恼,在地狱之门挣扎。

寒风让蜗牛变的脆弱,就像蜗牛初长成时黄鹂鸟夜夜的歌唱。蜗牛听着那首歌,只会憨憨地笑,依旧慢吞吞地背着沉重的壳一步步地行走着等待葡萄的成熟,坚韧顽强地行走在黄鹂鸟嘲笑的路上。

相传紫色蜗牛是天使,它生活的天堂于是在人们的注视向往之下。它如心灵深处的殷切仰望,不用一丝风,就能笼罩住人整个心里路程;白色蜗牛是珍宝,因为稀少而身价倍长,它甚至不需要舞动一片雪花,惊起一粒尘土,关注就奔跑着,轻轻地,蹑手蹑脚地让它燃烧成雪地上的火焰,把朵朵洁白的花融化成水。可普通的灰蜗牛呢?它是那么弱小,又毫不起眼,谁会多看它一眼,谁会在乎它的喜怒哀乐?

蜗牛总是把自己缩进壳里,仰望,或者倾听。它爬行时拖出的黏液,如江南最精致的蚕丝绸,涌叠起丝丝皱褶,杂乱而执著地顺延在时间的轨道。蜗牛爬行在荒无人烟的山坡,它惊恐地观望四周,风静静地飘过,似乎在安抚它。蜗牛心里有了种舒畅的快感。它站立起来,站立在白云和草丛中,它在听飞舞的蜻蜓唱着欢快的歌在它身边徘徊。蜗牛站起来,它把壳背在身后,它在大自然中真诚的袒露自己,它面向蓝天吐露心扉,身影如一只小小的兔尾草的叶儿,细细柔柔地,在风中风情万种地笑。

张扬的黄鹂鸟喜欢喧嚣的地方,走不进这片寂静的山野,这让蜗牛欣慰。在静寂寂寞的独处中,蜗牛自由自在地呼吸,听风,听雨,听溪流,听落叶,似乎在与自然,赴一个简单又简单的约会。蜗牛在鹅卵石、水沟和沙粒之间穿行,蜗牛想起有人写的诗:有水的地方/蜗牛觉得习惯/潮湿并且清静/蜗牛品味不高/蜗牛不知道自己被叫做蜗牛/蜗牛爬呀爬的/不知不觉/蜗牛死在石头的缝隙里面。诗里的内容,蜗牛看不懂,但读后,心里却酸酸的,如一片片黑压压的虫子,蠕动着,不断吞噬微弱跳动的心。

蜗牛是安静的,但在旷野中,它的灵魂走出壳外,变的不安分起来。蜗牛平日几乎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在黝黑厚重的壳里,在潮湿的地下。在许许多多的日子,它的思想如潘多拉的魔盒,被阴暗细细地收笼。它在属于自己的壳内安静每一分钟,它默不作声地思考,点点滴滴地用心搬运属于自己的幸福。伤心的时候,它会悄悄地哭,疲惫的时候,它会唉声叹息,高兴的时候,它也会浅浅地笑出声来。只是它的内心太纤细太纤细,如一滴沾满紫藤花香气的露珠,风稍微一吹,它就会流着泪缓缓地摔下来,沉睡在陌生或者熟悉的地方,掉进地狱之门,不再苏醒。原野把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蜗牛的灵魂于是争先恐后地从壳内蜂拥而出。它们从重压之下挣脱出来,从透明的触角,尖细的牙齿,小小的脚中飞出来。蜗牛觉得世界真大,山石嶙峋而立,似乎比天高。茂盛的篙草,葱绿的庄稼,一地一地在野地执拗盛开的花,肆无忌惮在丛林中奔跑的不知名的小兽,都让蜗牛感到了细微的亢奋。它听到了小树生长的拔节声,脆脆的,响响的,如戛玉敲冰。在原野,蜗牛甚至尝试着追逐一只小小的蚂蚁。蚂蚁没有唱讽刺它的歌,只是瞪着好奇的眼睛,微笑着注视它。

于是,蜗牛在旷野找到了灵魂的归宿。它在风中许诺自己,这是它的天堂。

蜗牛伸出头不停地走动。阵阵凉风让它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畅。它在山坡不小心滑落了一粒石子,觅食的鸟儿们全惊飞了。这让蜗牛觉得是新鲜和不可思议的事儿。蜗牛没有翅膀,蜗牛不会飞,蜗牛呆呆地看着鸟在飞。蜗牛从没觉得它整天背负着一只重重的壳有多委屈。蜗牛知道自己不是紫色的,也不是白色的,而是一只灰色的,是在大自然众多生灵中最无颜色而有最不起眼的那种。蜗牛很容易满足,当它汗流浃背地登上一座山坡,它的快乐放大了,是所有生灵的无数倍。蜗牛在不高的山上贪婪地看远方碧绿的湖,湖里有几只黑点似的水鸟在轻轻地点水。水晃起来,倒影在水中的蓝天和白云像一张软软的被生活揉皱的纸,在风中舒缓地飘摇。濒临山坡有几处高高的山,有的山花烂漫,有的绿树成荫。蜗牛的眼睛如一个精密的摄相头,远远地遥望,不放过一山一水一花。它已无力再登,眼睛望着山野,期待诺亚方舟飘来,帮它泅渡过去。

这种野外的游历让蜗牛觉得收获不小。与平日缩在壳里的焦躁与不安,烦恼与痛苦相比,蜗牛觉得游走是心灵与大自然的融合与渗透。太多太多的凡尘世事,功名利禄、以及根深蒂固、若隐若现的世俗的诱惑,像一张张蜘蛛相连成的网,看似薄弱,钻进去却如纵横交错的迷宫,越挣扎网缠得越紧,至到让你无法呼吸。旷野让蜗牛安宁。山野的风让平日不敢伸出头看世界的蜗牛找到了一点自信,让木讷的它获得了重生。蜗牛背上的壳很重很重,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它的弱小,于是,烦恼在它的身上放大了若干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蜗牛在壳内静静地沉思,看一本本的闲书,听一些忧伤的曲子,与月光久久地对视。蜗牛在生活的重负中成长,日子在桃花吐蕊,桂花飘香、枫红菊香、傲骨红梅中流走,又在春暖花开、烈日当空、秋叶翻飞、岁暮天寒中轮回。蜗牛的壳内是独立的,纯净的,让人无法感知。生活如一把双刃剑,蜗牛把生活的甜酸苦辣珍藏在壳内,慢慢咀嚼。

蜗牛在壳内让灵魂升华。阴暗潮湿的草地,腐烂的树根,雨后的矮墙,摇曳的树枝以及不敢见光的本性曾让蜗牛痛苦不堪,时光悄悄流逝着它的快乐。原野却让蜗牛微笑起来,满足起来,让它有了最纯粹的快乐,那种快乐简简单单单,没有杂质。蜗牛在壳内用心体会,感悟,那种暖暖的爱,心灵深处的感动、不解的困惑、跋涉的汗水,如细密的纱网在水中慢慢过滤,滤去细微的瑕疵,留住宽容、大度、真诚、善良,还有蜗牛本质上的单纯。蜗牛闭起眼睛遐想天使的样子。

     于是,四季轮回中蜗牛的灵魂变的高贵起来。雪花遮盖住蜗牛的洞穴,蜗牛在雪花覆盖的地下睡着了。它沉睡在无人感知的天堂与地狱之间。旷野让它不再孤独,它在睡梦中一次次梦到了山坡上灿烂的花,婉转啼鸣惊飞的鸟,塌陷的爬满青苔的井,以及充满香甜气息的绿绿的草。蜗牛的心灵深处饱满起来,那些低微香甜的气息在蜗牛的梦中弥漫。

蜗牛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睡眠,它的灵魂却在被雪封住的壳内不安分地飘散。

是谁让蜗牛,背负沉重的负担,把心缩进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深处?谁的嘲笑,让它的泪水在落寞与伤心中流淌?谁把它的壳,轻易地丢弃在无人的角落?谁的期盼,让它不堪重负地叹息?谁不经意地凝望,带给它满怀心事的牵挂?谁的你,把灰尘轻轻地替它挡在壳外?谁温暖的笑靥,让它在壳里为自己撑起一片绿荫?风吹起的时候,它在等谁驻足回眸、欲语还休?

春寒料峭的某个黄昏,有只在雪地里刚刚苏醒的蜗牛从你窗前走过,请你一定不要对它唱那首黄鹂鸟的歌,你要停下你匆忙的脚步,用你温柔的目光,看着它从你窗下慢慢地走过。你一定要相信,天使不仅仅是紫色的,还有一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灰蜗牛,它也一样拥有天使的情怀!

作者简介:徐海霞,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当代文学院院务委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滨州市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县作协副主席。作品在《时代文学》、《当代小说》、《当代文苑》、《渝东南文学》、《山东青年报》、《鲁中晨报》、《齐鲁晚报》、《邹城文学》、《渤海》、《长江烟草报》、《淄博日报》等报刊发表,并多次获奖和入选多种选本。其中《走近吴式芬故居》获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二等奖;《蜗牛之痛》获长城文学奖;《北方有佳人》获山东省青年女作家作品联展优秀作品奖;散文集《风的耳语》获滨州精品工程奖,孙子文化奖。已出版散文集《风的耳语》、《恰逢花开》。

责任编辑:杨孟子
滨州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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