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立采访记（六）为人民服务
赵志立
今天和医院的张主任去看刘云。
给刘云带去了一张病人用的可以用手摇起来的床。
刘云很高兴。那种喜悦写在脸上。刘云说我昨天晚上激动地都睡不着觉了。我于是自己掌嘴，我说我不该提前告诉你。我要是今天直接带着床来，你会有多么大的惊喜啊。刘云乐了，说我现在就很惊喜，很惊喜。
台长看报题的时候，说刘云这个人，真是不容易。又说，你做的这是一件有福报的事啊。我知道他这次是在安慰我。我前一段脑子里也偶尔会闪现金光闪闪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嗯，说起来很不可思议。这几个字一度成了我工作最大的动力与安慰。
刘云今年三十出头。五六年以前她在赶集的路上出了车祸。左臂从肩膀被碾没，胸部第六节脊椎往下全都没了知觉。那时候她的儿子大概四岁左右。从医院回来之后不久，为了方便照顾，母亲把她接回了娘家，从那，她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家。
她的丈夫遗弃了她。我这样说也不对。事实上极有可能是刘云一家先提出的离婚。刘云的丈夫——此时该是前夫了——姓左，与她同村。刘云的父亲说，自从刘云车祸之后回到娘家，她的丈夫隔三差五的，会在喝了酒之后去看她，有时候，还会动手打她，但从来没说要接回她。那还是三年以前的采访，视频里，刘云的父亲说，他这样折腾，还不如离婚，落个清净。
但是刘云每次提到她的丈夫，始终带着一种梦幻的，亲昵的语气。她叫他名字的后两个字，她相信丈夫不接她回家只是因为太软弱，太听婆婆的话。刘云说，她跟婆婆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一定是婆婆不让丈夫接她回家的。
有时候私下里我们会分析她丈夫的心态：他没有勇气负起责任，然而甩手不管又觉得愧对良心，于是便只好一边纠结一边折腾，直到刘云一家承受不了，首先提出离婚，从此解脱。她的丈夫，至今没有再婚，我们也会恶意的揣测：有刘云在那里摆着，哪个不长眼的女人，还敢嫁给他？
好吧，面对刘云，不管表面如何，内心里，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倾向。
她的孩子留在了婆家，最初，隔一段时间会去姥姥家看她。后来渐渐地不去了。有一天刘云打电话向我们哭诉，说她的孩子偷偷的给她打电话，说想她。又有一次她打电话，说孩子偷偷跑到她家里，脸都肿了，被奶奶打的。然而我们对此也同样纠结：刘云没有能力抚养孩子，而孩子跟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奶奶。
刘云的父亲是村里的会计。去年，他说等春节的时候要带着刘云来县城，看看那些帮助过她的人们。刘云的家，在山里。每次我们去，都能给颠的浑身散了架。而我们终于没能等到刘云和她的父亲。过了年之后，刘云的父亲感觉胸闷，下山等公交车去看病，那几天天寒地冻，路上全是冰，公交车也没了准点。刘云的父亲没能等来公交车就心脏病发，死在了邻居家门口。
从此这个家里只剩了刘云和她的母亲。她还有一个妹妹，在县城北边的一个镇上工作，平常最多也只能一两个周回家一次。刘云说她渴望有一张能用手摇起来的床。父亲在的时候，每天都会扶她起来坐一会儿，父亲去世，要完成这样一个坐起来的过程，对娘俩来说，像打仗一样艰难。
于是这一次，我们联系医院，给她带来了一张可以手摇的床。靠在新床上，刘云一直在笑，眼睛闪亮。这一次，我们避开了所有沉重的话题：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无能为力，那么，就不如忽略它，当它不存在。谁说过，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那瞬间而过的希望而去承受一个又一个的失望。
我说生活中总会有各种惊喜，所以，为了这一刻的欢乐，一定要忍耐。刘云笑着说是，她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然而我知道我这句话的苍白与肤浅。刘云所承受的，作为旁观者，我们永远不会懂。
和刘云聊天的时候，抬眼看到院子里刘云的母亲站在梯子上摘石榴。走的时候看到车尾放着一小袋石榴，还有一方便袋小米，细细的用小袋分装着。司机说是刘云的母亲放在车上的。我请张主任回去给医生们分一分，让他们尝一尝山上的小米。后来邱院长见到我，说不该要人家的东西，我说这是她们的心意，收下，反而会彼此心安。
赵主任说找个晴天，带刘云来邹平转一转，见一见那些她想见的人，顺便给她做个体检。这些我憋住，没全说，等着哪一天，再给她新的惊喜。
作者简介：赵志立，女，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