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六十四)|赵志立采访记(二)四十三岁的妹妹

2019-08-20 10:11:00 赵志立 滨州日报/滨州网 0

赵志立采访记(二):四十三岁的妹妹

赵志立

木木曾经打趣我,说我的新闻题目,永远是一个格式——“什么的什么”,平到令人发指。的确,我好像有点,起名无能,当然,无能之处何止这一个,哪儿哪儿都是。说到起名和写稿,总是很佩服木木,因为这个大神擅用各种四字成语,据说是家学渊源,她的姥爷,是私塾先生。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对她格外崇拜,但是,话说,之前那个“被捡回家的女人”,明明也是“什么的什么”格式,所以,看起来缺点是会互相传染的。

前一段时间暂时关闭了朋友圈,木木说我错过了很多,因为她刚在朋友圈里说到了住在鸡窝旁的女人,引来大片评论。

有大半年的时间,我和木木开着破面包风里来雨里去。住在鸡窝旁的女人,是我们最后一次冒雨采访。这期节目,后来,是liong哥剪的。

这次采访,起源于一个电话。电话是鱼头镇一个男人打来的。男人说他的妹妹是先天性的智力障碍,生活不能自理,一直跟着父母住,后来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他们兄弟轮流照顾,可是妹妹也需要他们一起照顾。 男人打这个电话的中心思想,是觉得他妹妹应该有低保,可是村里却没给入。

“咱照顾父母是应该的,可是妹妹不一样,再说她就应该有低保啊!”男人在电话里说。我答应他去鱼头镇,到他家里看看什么情况。后来这个男人又打过几次电话来,说如果我们不管,他准备去济南找“生活帮”。

说到这个管字,好吧,跑偏一点。那时候每每接到电话,对方总会说一句,这样的事你们管不管。现在想来,其实,什么样的事,归谁管,大多是有定论的,然而管不管,怎么管,却基本要由那些有管事权限的人说了算,所以,健全的制度,才是我们所要努力争取的。至于我们自己,能管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心。

对于管不管这样的问题,办公室那时候统一了口径:我们不是职能部门,只能说报道这个事儿,要说管,还得找相关部门。

你以为媒体很能么?嗯,就目前来看,很多媒体只会窝里横,而已,是吧,木木。

偏得有点狠了,转回来。

鱼头镇实在太远了,去一个单趟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为了省钱省时间,往往要攒上好几个那条路线的题目,然后一起拼车去。所以,这次采访,过了好长时间,也没能成行。

那天下午,我和木木说好,先去外九坡,采访完她的题目,再去鱼头,采访我的题目。木木一如既往的人品爆发,外九坡采访完之后,已经快下班了,又开车跟我往鱼头去。那一天,天上一直在下着雨。

到了村子里边,木木倒车的时候,车后轮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话说那回去苑城拍污染的河,也曾把车后轮陷进路边的沙坑里,所以说女汉子开车,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啊。

木木在路边鼓捣车,我先跟着那个男人去了他家的院子(木木,我曾经这么冷酷无情呢)。

院子收拾的很规整,四面都是房子。女主人站在院子东南角一个蓝色的门前,说,我去把她叫出来吧。我说别叫,我跟着你一块儿进去吧。

那时候我不知道进去会看到什么。

蓝色的门打开,我跨进去,一阵臭气迎面而来,在阴雨的天气里,格外浓郁。

北方一些老式的农村庭院中,院子的东南角或者西南角,常常是厕所所在的地方,农村人把这里叫“栏”,栏里挖一个方方的大坑,大小便都在这里。勤快的人家,厕所会时时打扫,但是用这种栏的,老实说,在这方面,大约都不怎么勤快,因为它的效用,就在于面积足够大,可以不用那么勤的打扫。

我进的就是这样一个栏。栏的边上立着一排鸡笼,里面的鸡见到我们,唧唧咯咯,又跳又叫。

就在我的左手边,正冲着栏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门框,只是门框,没有门。走在前面的女主人一闪身,我看到了蜷坐在里面的妹妹。

什么样子呢?皮肤很白,头发微黄,一绺一绺的卷曲着,穿一件蓝色的毛衣,深棕色裤子,然后是,灰黑色的布鞋?

她的头顶是斜斜的一段楼梯,她蜷坐的地方,是楼梯下面的一角空间,看上去大约有两个平方左右。女主人唤她出来的时候,她坐在地上往外蹭了蹭,一只湿漉漉的鸡惊慌失措的,从她的左边,越过她的身体,扑腾到右边,但是并没有从这个狭小空间里逃出来。

她就这样把两只脚伸在门外坐着,表情木然。身后的地上,铺着一层麦秸,上面是一堆看不出颜色的褥子。

我两脚跨在栏的缺口上,看着眼前的画面,听着耳边的鸡叫,忽而回过神来,心里一阵恐慌,怕自己不小心,错脚掉进身后的粪坑。

女主人在我身旁絮絮的解释:“这才给她换下棉衣来啊,她太窝囊了,又不知道洗……”那个时候大概是阳历的九月初,夏天将过未过的时候。

要怎么介绍他们的关系呢?

智力有障碍的妹妹今年四十三岁了,比这家的男主人小两岁,男主人是她的二哥,他们还有一个大哥,一个弟弟。妹妹原本是跟着父母生活的,后来父母老了,没了劳动能力,便由二哥和小弟轮流赡养,一家半年。父母轮到哪里,妹妹就跟到哪里。你问老大呢?男主人说老大早年间赡养了他们的爷爷了,所以父母就归他和弟弟管,责任分得很明确。

我说你怎么让你妹妹住在那样的地方呢?男主人说,本来打算让她住南屋的,可是父亲在南屋做饭,嫌她脏,不让在那住。看我环视院子,男主人又说,这些屋里都放着东西,西屋放着家什,东屋里装着收来的粮食。他们家大约做着粮食收购的生意,紧挨着栏的东屋修得很高,两扇蓝色的门严严的闭着,妹妹头顶的那段楼梯,应该就是为这房子修的。楼梯这边高高的房子里装着他的粮食,楼梯下边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厕所住着他的妹妹。

我震惊的几乎忘记了他最初电话里的诉求,直到他再一次说到妹妹的低保。

他说最初给妹妹申请低保,书记说村里还有些人比他们更困难,于是先让别人入了,后来说可以入了,可是他的妹妹没有身份证,去镇上办身份证,工作人员说他妹妹的照片采集不上,于是这个事又这么不了了之了。拖到现在这个哥哥终于出离愤怒,想到要打电话找媒体。

我想到他曾说过要找生活帮,这样的画面,实在应该叫生活帮来呀。

然后想到宋孝丽,若干年后,她的父母也老的照顾不了她了,她又会怎么样呢?她的母亲找到她的时候,那木讷的表情之下,有几分是喜悦,又有几分是心忧?

不一样的是,宋孝丽还识字,在这个世上有自己的名字,这个四十三岁的妹妹,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名字。他的哥哥走进栏里叫她出来的时候,两手张开,像赶鸡一样,嘴里说着“嘲巴,出来”。

她在自己亲哥哥家里,和一群鸡住在一起,她的哥哥管她叫,嘲巴。

后来木木进去,出来的时候,木木问我,你拍她的头发了么?拍手了么?拍鞋子了么?

回去的路上,木木说,她确实该有低保啊。接着她又恨恨的说,她就是有了低保,那钱也花不到她身上。

是的,岂止花不到她身上,也许还会兄弟阋墙呢。

老赵同学,如今已习惯于“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这个世间”了。

作者简介:赵志立,女,记者。

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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