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散文家李登建多年来一直在孜孜不倦地书写梁邹平原,那里是他深情眷恋的故乡,有每天早晨从地平线上准时升起的太阳。 这本《平原的时间》,是他刚刚出版的新著,朴素淡雅的装桢,封面是一幅表现田野的版画,线条式地勾勒出天空与大地的映像,人的影子和庄稼的成长。展开书页,更是有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迎面扑来。我看到大片错落有致的低矮屋舍,一望无际的棉花田,起伏的高粱青纱帐;冬天里被炊烟熏黑的乡村灶台,傍晚的冷风中飘散的阵阵乡野气息,以及无意中出现在村头的老人的身影……那些远逝的人和事物,在作家的描述里被生动地一一呈现和复活,引发着我的共鸣。这大概因为,笔者也与登建有过一段颇相似的履历:在鲁西平原度过童年时代,直到学龄离开。记得,几年前与登建一道去扬州参加笔会,我们曾经有过很愉快的交流,说一个人的童年经历可以促成一个写作者一生的灵魂品质。这是骨头里的东西,想丢掉已不可能。一个人的出生地是一个寓言。有好多经典作家,都在写这个寓言。世界上不止一个福克纳在写自己的那个“邮票大小的地方”。 我的平原与登建的梁邹平原在地理上遥遥相对,人和生灵在相似的土地上演绎着共同的逻辑与命运,只不过我习惯于将往昔进行诗性处理,登建则把心脏贴近了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的人和家畜,劳作与收成,都在他魂牵梦萦的挂怀之中,都在他一次次温婉目光的回望之中。他回望贫瘠而丰饶的田野,固执地寻找“躬着背,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农人,喟叹平原上的时间凝重如铁(《平原的时间》);回望尘土飞扬的乡路,感悟生死:“生与死原来就是这样互相依存,连接这两个所在的恰是这条路”(《千年乡路》)。这位内心质朴与悲悯的作家,极少陶醉于乡村的风景留连忘返,而是将笔触伸向人物命运的深层,穿越田园风光的雾障,看到泥水中的乡亲承受的苦难。他是真正了解乡村的,与土地上的人一起感受着人世的悲欢,劳动的辛苦与丰收的喜悦。他笔下的乡村是很真实的图像,没有刻意的修饰和粉刷。像许多优秀的书写者一样,他深深地爱着平原上的人和事物,那些“黄泥小屋,麦穰垛、大堰根儿、老石桥涵洞”(《黄泥小屋》),读他的散文你还会发现,对故乡太深的感情,常常使他的作品中出现因无力帮助父老乡亲走出困境的不安、愧怍,还有诸多的无奈和自我解嘲,甚至掺进了些许憎恨,他恨故乡的贫穷、落后和村人的愚昧、保守、狭隘,恨乡村里丑陋的东西,这种掺进了恨的爱就更深刻、更丰富了。《黑伯》《于老三》《古老的马蹄湾》《冬夜的书场》等篇章都表达了这种复杂的情感。可以说,质朴的登建写出的质朴文字,是建立在对土地、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深爱之上的宣言书,是后工业时代被时光渐渐遗忘的村庄年鉴,更是一部个人的成长史和心灵史。 李登建是一位认真严肃的散文家,他的创作量并不高产,但却力求每一篇都写得用心和扎实。这本《平原的时间》堪称是他的近年散文精选集,是他心血的结晶与记忆投影。那个伟大的法国人普鲁斯特说过这样一句话:“惟一真实的乐园,是人们失去的乐园。”我知道我的乐园已永远丧失,而登建的乐园还在大地上与飞鸟一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