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北到闽南,1970年代农村娃参军是一种什么体验

2021-01-11 21:08:21 文/任成堂 图/孙新义 0

前段时间,我正在厦门跟家人一起度假,当年一起参军的老战友打来电话,说要组织战友一起庆祝入伍五十周年。通完电话,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当年一起参军的战友,有的去世、有的失联、有的瘫痪在床,如今只剩我们几个身体稍硬朗点的分散在全国各地,大家只能靠过年过节电话叙叙旧。追忆从军路,往事历历在目。

 

入伍后获得村民兵连长特许优待,大冷天里用为机器降温的水池水洗澡

 

1970年腊月,鲁北平原迎来了一场久违的大雪,大地银装素裹,像是盖了一床银白色的被子。沾化五中的教室里炉火烧得正旺,同学们谈论着一条重要消息:冬季佂兵开始了,作为应届初中毕业生的我们,符合报名条件。对解放军敬仰已久的我,毫不犹豫地在报名登记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经过严格的体检、政审,十八岁的我成为一名当年的新兵。

几天后,在冯家公社武装部,我领到了一套崭新的军装和一顶单帽、一床薄薄的被子。我们都在议论,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有发棉帽和棉被。武装部的同志告诉我们,我们这一批要去南方,那里天气炎热,用不着棉帽和棉被,修整一天后整装出发,抓紧回家收拾行李。

背着装备,我美滋滋地朝村里跑去,在村头,远远地看到民兵连长迎接我们。在当时拥军优属的大环境下,民兵连长特许我们同村入伍的三位新兵可以在大队的机磨房子里,利用机器降温的水池水洗澡。1970年代,能在大冷天里洗一次热水澡是难得的享受,用我们的话说,比吃一顿白面馒头还舒服。洗完澡,身材瘦小的我换上了崭新、略显肥大的军装。回到家,院子里挤满了同村前来道喜的邻居亲戚们,平时在一起玩的几个发小更是羡慕得不得了。



然而,此时的我内心既兴奋也带着些许惆怅。等天黑了人们渐渐散去后,我踩着梯子爬上屋顶朝南方望去,除了满天繁星,荒野里黑洞洞的,看不到任何东西,此时我实在想象不出武装部同志口中的南方到底是什么样。

 

平日严肃少语的父亲话多了,油灯下谆谆叮嘱:服从组织安排,争取早日入党

 

村里狗叫声响起,把我的思绪拉回。从未出过一天远门的我,第二天就要启程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离开我的父母亲,还有两个可爱的未成年的弟弟。我离开后,父母肩上的担子会更重。想到这些,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当天晚上,村里的好友们为我们饯行。在村北头的发小家,大娘清炒了一锅白菜,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地瓜干酒。我们三个从没喝过酒,一口下肚,嘴里辣得直哈气,感觉嗓子也直冒火。当晚,我们四个人喝了一瓶,散场时已经晕乎乎,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身上热乎乎的。“白酒这么辣,怪不得大家还都爱喝,原来喝完酒这么暖和。”回家路上我自己嘟囔着。



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弟弟们早已入睡,父母点了煤油灯,一个坐椅子、一个坐炕沿。平日里一脸严肃,很少和我说话的父亲,在油灯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慈祥。“明天你就要离家去部队了,到部队一定要服从组织安排,积极工作,争取早日入党。”父亲是一位1944年入党的老党员,当时在日伪占领区还是私墅先生的他秘密加入共产党,冒着生命危险为党工作。听了父亲的教导,我含泪给父母磕了个头,并向他们表示:“我一定会好好干,绝不给你们丢人!”

 

轮渡过黄河,第一次见到火车,拿着两个烧饼当午饭开始了漫长行军路

 

天还没大亮,我就穿好军装准备出发。早晨7点多,在村民兵连长带领和亲友们的簇拥下,我们三个戴着大红花来到了公社武装部,各村新兵共65名陆续到齐。观看完县文工团表演的欢送新兵文艺晚会后,天色已晚。在公社南屋的大房间内,地上铺满麦秸草,新兵们打开背包席地而睡。由于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寒冷的冬夜里,有的新兵穿着衣服钻进被子倒头就睡,有的是两个人将两床被子叠在一起,共睡一个被窝。我和邻村的好朋友杨保全合睡一个被窝过了一夜。

1970年12月20日早晨6点,在公社简单吃完早饭后,我们出发了。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公社的大门口早已被送行的群众挤满了。透过人群,我看到母亲一边抹泪一边在人群里朝我挥手。来不及多说几句话,满载着新兵的两部敞篷大卡车缓缓开出,我们挥手向着亲人们告别,免不了彼此的难分难舍。



腊月的清晨温度早已到零下,大家把配发的毛巾连同单帽子一起包在头上,即便如此,大家在敞篷车上还是瑟瑟发抖,脸和耳朵冻得发红。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了沾化县城,街道两侧站满了前来欢送的学生。他们手举着红红绿绿的旗子高呼着口号。汽车短暂停留后,会同县城的新兵一起朝北镇方向开去。两个多小时后,到了黄河边,那个时候黄河上没有桥,过河只能靠轮渡。

渡过黄河,继续朝南行驶,到达小营火车站。露天的站台旁边停着一节节黑色的闷罐车厢,第一次见到火车的新兵们非常兴奋,大家都议论纷纷。站台上1500名身穿草绿色军装的新兵准备去往福建。司务长发给每位新兵两个烧饼当作午饭,然后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行军路。

闷罐车厢里到处都是芦席,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东西。我们席地而坐,车厢中间车门用铁丝固定,由列车干部专人把守。列车开动后,传来了有节奏的咔嚓咔嚓声,对于我们这些第一次乘坐火车的人来说,一切都特别新奇。

 

第一次见山、第一次到省会,济南火车站站台上那顿白面馒头就大锅菜终生难忘

 

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列车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堆又黑又高的“大帐篷”,随着列车驶近,“帐篷”变得越来越大。带兵干部告诉我们那是山,大家都好奇地挤到车门口观看。“噢!原来山是这个样子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列车停了下来。下车后,“济南火车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原来这就是省会济南啊!”好友杨保全兴奋地说。车站上到处都是穿军装的人,站台上备好了大锅菜和白面馒头,新兵们排着队,按次序每人分到了一大碗白菜炖粉条,还有两个馒头。白面馒头就着香喷喷的肉菜下肚,对我来说简直是太美味了,这一餐让我终生难忘。晚饭过后,济南市的中学生们唱歌跳舞欢送子弟兵。最令人难忘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学生演唱的《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选段,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引来阵阵掌声。哨声响起,新兵们迅速集合上车,列车继续向前开进,渐渐驶离了灯光通明的济南站。

 

老家年画里的“神牛”,不是想象出来的,竟是南方的水牛

 

列车在夜间行驶,车厢内新兵们都进入了梦乡。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列车慢慢停了下来,我揉了揉眼,通过打开的车门往外望,天亮了,列车到达徐州站。车厢内没有厕所,大家都一晚上没方便,实在憋得难受,站台上新兵们都到处跑着找厕所。

早饭仍然是在站台上吃大锅饭,填饱肚子后,列车继续朝南行驶,跨过了长江,车厢外的景物也在发生巨大变化。从光秃秃、白茫茫的荒野变成了绿油油的一片,天气也越来越温暖、湿润。经常看到孩童骑着像牛一样的“怪兽”在水田里耕作,头部的角又大又弯又长,接兵的干部介绍,大家眼中的“怪兽”是水牛。我们互相讨论着,水牛和老家的牛可大不一样,感觉跟年画里的神牛特别像。我以前一直以为年画里的神牛是想象出来的,没想到竟是南方的水牛。此刻,我心里嘟囔着,怪不得大家都说南方好、富足,人家现在冬天地里还生长着蔬菜、水果,土地一年四季都不闲着,能不富裕吗?

 

“厕所像碉堡,蚊子像小鸟,孩子是背包”,闽南风情让人印象深刻

 

青青的大山、蓝蓝的涧水,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列车不停地向南行驶,眼前的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第一次出远门的我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列车开始穿山而过,在黑漆漆的隧道中行驶,年轻的我们对这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渐渐地,列车进入闽北山区。一连两三天都是大山、隧道,我们欣赏风景的兴趣也慢慢减退,刚开始还兴奋激动的我此时满心的惆怅。离家越来越远,心里也越来越没底,突然有些挂牵家里的父母、弟弟们。列车连续跑了七天,最后终于到了终点站:福建厦门市前场火车站。



下车后,穿着冬装棉衣的我们个个都热得不行,大家纷纷脱掉了棉衣棉裤,有的只穿着罩衣就上了迎接我们的卡车。我们坐在卡车上,朝外望去,平生第一次领略了闽南厕所的特色:半人高的圆形碎石墙上没有屋顶,方便时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很不自在,脚踏两块条石,下面是深粪池,像堡垒一样的厕所一个紧挨一个。这边的群众衣着也是别有特色,一个个头上戴着圆形斗笠,赤着脚,有的脚踏木板拖鞋,走起路来“叭叭叭叭”打着地面。妇女们头上包着头巾,有的背上背着用黑色格子布包裹着的孩子,不少女人门牙都镶嵌着黄色的金牙。据说那是已婚女人的标志。后来军营中流传着当地一个顺口溜:厕所像碉堡,蚊子像小鸟,孩子是背包。坐在卡车上行驶了五六个小时,来到了部队驻地,站在车上望着驻地,我心想:这就是未来几年我要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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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光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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