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五元钱的稿费单
文/张国辉
从下午两点开始，阿文就坐在邮局靠近门口的椅子上，不时往大厅里面的水泥柜台边瞅上一眼，而柜台正上方的圆形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右边的第四道杠。“今天到底是取还是不取，再不取可已是第三天了。”阿文心里自言自语着。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阿文的工作单位是一家县属的生产型企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阿文是一个技校生，学习的专业是电工。但是阿文却不喜欢所学的专业，更不爱干这个行业。因为他有过一年高中学习的底子，因为他在初中时的成绩很好，他一直没有放弃对文化课的学习。在刚参加工作的同时，他自学了全部的高中课程。阿文还有一个爱好，没事的时候他身上总是带着一本小型的成语词典，那种带拼音和注解的词典，时不时地就拿出来翻翻。这也让阿文不但认识了很多比较生僻的字，更是知道了很多成语的出处和意思。
“算了，今天就不领了，明天有时间再来邮局，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稿费领了。”拿定主意后，阿文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揉了揉有些酸麻的下肢，再次向柜台里望了望，慢慢地走出了邮局，骑上自行车走了。
机缘巧合，阿文的工作单位与县委一个专门搞文字工作的部门联合，购买了一台电脑，用于文字排版、打印、复印等业务。在当时，电脑还是比较稀罕的物件，主机要用干净的布盖着，地面上虽然不是必须铺地毯了，但每天都要打扫得一尘不染。阿文的单位为方便和县里进行交流，县里的单位为方便材料印制，所以合作意向一拍即合。别看阿文学历在县委机关里没有优势，但在企业里面却还是比较优秀的。于是学习电脑操作这项光荣的任务就落到了阿文身上，为此他还到了市里一个专业教授电脑的地方学习了一个月的时间。那时的打字法最流行的是五笔字型输入法，虽然比较难学，但输入的速度最快。在学习的过程中，阿文很用心，掌握得也很好，不说别的，仅仅是五笔字根表，他就背得滚瓜烂熟，打字速度也比一般人快了不少。
作为企业人员，能在县委大院里上班，虽然只是暂时的，这对于阿文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让他偷偷有了一种荣耀感。在这里，每天上班遇到的人都是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还有很多领导，这可是性格外露、语言朴素，每天与机器、尘土打交道的企业人员所无法相比的。特别是合作单位的老师，更是文笔一流，每天都在写文章，经常有名字在各种报纸上出现。这都让阿文羡慕不已，也激发了他学习文化知识的动力。
打字排版之余，合作单位的老师经常与阿文谈论一些事情，阿文也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时间长了，合作单位的老师对阿文说：“阿文，听你的谈吐，你有一定的文化知识积累，可以试着写一些新闻稿件。”得到鼓励的阿文还是不自信，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老师，我真的行吗？”“应该可以，初次接触肯定都打怵，写多了就行了。”老师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当然，阿文这时也多少是有些底气的，因为阿文在读技校的时候，就经常往学校的广播站投稿，也总是有他的稿件在早操时间和晚饭时间通过广播站的高音喇叭，以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播出，送到学校里每个人的耳朵里。而那时的阿文是自豪的，虽然在得到同学们的赞扬后，嘴里说着：“写得太一般了。”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走在学校的路上，有了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好像学校里的同学都认识他一样，都在和他打招呼。而就在合作单位的老师鼓励他写稿件的时候，他已经通过成人高考，考取了专科学校。
带着“我这种水平也能从事写作吗？我写的东西会发表吗？”的不自信和疑虑，阿文在老师的指导下写起了新闻稿件，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之路。一篇稿件发出去了，二篇稿件发出去了，三篇四篇稿件发出去了，一直没有登上报端，稿费就连想也不用想了。终于，在发出第十篇稿件的时候，有一篇带着自己名字的“小豆腐块”在报纸上“露脸”了。又过了好长等待的时间，一张五元钱的汇款单，通过邮递员的手送到了他的手上。说如获至宝是有点夸张，但从阿文拿到汇款单后，就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在回家的路上，几次停下自行车，解开外面的衣服，摸摸它，还在，又骑上车子往家赶。一条平时十多分钟就到家的路，这次足足走了半小时。到家时，在再一次摸到汇款单后，他把衣服接连整理了两遍，才走进家门。妻子发现了他的反常，就问：“今天怎么了，这么正式、严肃。”这时的阿文就像《潜伏》里第一次换来金条拿给于则成看的翠平一样，解开外衣，从里面衣服的内兜里把五元钱的汇款单举到妻子面前：“我收到稿费了！”
收到稿费的心是激动的，而当想着去取稿费时的心却是忐忑的。是收到稿费了，可是只有五元钱，取钱的愿望是强烈的，取钱的行为却是踯躅的。一想到只有五元钱，阿文自己脸上就开始发热，更想到邮局柜台里面漂亮的女职员因为自己来取五元钱投来的不屑目光，阿文的脸就热得发烫。他连着两天就在邮局门前不停地转圈，最终也没有走到柜台前。稿费没有取成，他夜里都开始辗转反侧睡不好觉了。
世事就是这么巧合，就在这时，阿文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了一篇文章，也是关于一个年轻人第一次发表文章第一次领稿费的事。相似的经历，让他细细地品读了文章，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记忆如新。这名青年也是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个“小豆腐块”，收到的稿费只有2.5元。经过长时间的忐忑不安，他才在邮局柜台里女职员的引导下，把2.5元的汇款单递到她手上，女职员娴熟地给他办理着兑换手续，同时温柔地对他说：“只要努力，第一次是2.5元，第二次就会是25元，第三次就是250元。”温暖、坚定的话语，给了这位年轻人莫大的鼓舞，他的腰板挺直了，他的目光坚定了，他也勇敢地向这位女职员投去了感激、崇敬、爱怜的目光。果然，这位年轻人的作品源源不断地发表了，当他在凑足250元稿费后，再一次来到邮局，找到那位女职员，请她给办理领取手续。当她把钱递给他时，他说：“我可以用这些钱请你吃顿饭吗？”女职员羞涩地低下了头说：“等我下了班，咱们就走。”
一个2.5元的稿费成就了一个有志青年，让他从此走上了文学道路，而且还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这个美好的故事，也激励了阿文，让他把所有的羞涩和胆怯丢在了脑后。第二天上午，他再次来到邮局，坚定地走到深色的柜台前，把稿费单轻轻地递给柜台里面那位漂亮的女职员：“取稿费。”他下意识地注视着那张美丽的脸庞，并没有他这几天一直想象的不屑，她认真地为他办理了兑换手续，双手把一张崭新的五元钞票递到他的手上：“五元钱不算多，但证明了你的才华。”
一句肯定的话语，一瞬间让阿文感觉到被温暖灿烂的阳光所包围，一股暖流充斥在身体里，他的眼睛明亮而温热，脸颊红了，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感激。走出邮局的阿文，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位女职员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读了杂志上的那个故事，否则那话语那神情为什么和故事里描述的如此相似。
心动的经历，美满的故事，不但激励了阿文学习文化的动力，更加坚定了他写作的信心，让他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五元钱的稿费在阿文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因为这五元钱里有对自信的肯定，有对能力的认可，有对美好的憧憬。现在已在文学圈里有所建树的他，每每想起人生中的第一张稿费单，每每想起那位为他兑换现金的邮局女职员，心情总是久久不能平复，总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作者简介：张国辉，中国自然资源作协会员，山东省自然资源作协全委会委员，曾有文章在《中国自然资源报》《山东青年》《山东自然通讯》《山东自然资源导报》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