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其实就是读生活。静下心来,我们总能找到自己,找到身边的人,找到生活中的哲学。当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时,其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贾家败亡的原因,千条万条,我读来感觉,大家都在破坏规矩,都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第一条。俗话说,大河有水小河满,而贾家的人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里里外外,绝大多数人在干着损公肥私的勾当,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了蛀虫。
让我们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仅以荣国府为例,剖析一番。
其一,贾母是贾家最大的规矩破坏者。贾母的尊崇地位是通过封建伦理道德、社会秩序的规矩顺过来的,不是个人挣来的,更不是德才兼备、众望所归推举出来的。贾母得益于伦理道德,却违背伦理道德。她是大家长,一言九鼎却不作为,整天忙于吃喝玩乐,听戏听笑话,只想着自己养生,享受儿孙们众星捧月的感觉。在其位不谋其政,首先不是好家长。贾母搞权力平衡,造成的后果就是大家心里更不平衡。她剥夺不了长子贾赦的地位,却剥夺了长子长孙和长房儿媳的管家权力。都说贾赦是色老头,邢夫人是吝啬鬼。其实,他们未必愿意这样。作为长子,贾赦说天下父母都是偏心眼的,这是委婉地表达对母亲的不满。贾母破坏了长幼尊卑的封建秩序,给当家的王夫人、王熙凤人为制造了困难,一旦邢夫人动怒,再厉害的王熙凤也无能为力,只有自己偷着哭的份,因为邢夫人的地位是封建社会伦理法定的。
贾母的偏心眼,一直偏到孙子辈,造成儿孙们矛盾重重,离心离德,奠定了贾家崩溃的基础。宝玉与贾环的心理扭曲、贾兰的执拗,始作俑者就是贾母的偏爱。综观《红楼梦》,李纨一直低调。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描述李纨的心思。李纨想:哼,别看你们闹得欢。我暂且隐忍,等到贾兰长大的时候,我才是皇太后、太皇太后,这个家还得我说了算。一大家子人聚会,竟然能把长孙贾兰给漏掉,也算是奇葩到顶了。
贾母又是贪财浮夸的人。贾府最大的贪官,其实就是贾母自己。刘姥姥到贾府,贾母屋子里是大箱子、大柜子,还得用梯子,其金银财宝难以估计。作为大家长,其私人财物如此丰富,我认准一条规则:若方丈富了,庙里一定穷,和尚一定苦。贾母随手一分派就是上万两银子,连她自己百年之后的十万两丧葬费也早预备好了,这些钱,绝不是月钱省下来的,合法的少而非法的多。再看赵姨娘,自己做针线,还是碎布头,更别说宝玉与贾环相比了,岂止是天上地下。
其二,王夫人与王熙凤等内当家的是贾家最大的内部破坏者。封建时代,长辈之所以违背伦理安排小儿媳管理家务,一是小儿媳家庭背景厉害,二是小儿媳能力出众,三是小儿媳特别讨老人喜欢。由此推断,王夫人持家,显然属于娘家厉害,属于仗势欺人。人们都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此话用在贾家照常适用。王夫人持家,自己不愿意受累,忙着念佛养生,就把权力再次下放给自己的娘家侄女,也是她的侄媳妇王熙凤。王熙凤名义上当家,其实主不得事情,得每日向婶婶,也是她的娘家姑姑汇报、请示。王熙凤天天和婶子混在一起,耀武扬威,站在大儿媳、王熙凤的婆婆邢夫人的角度上,这就是吃里扒外,若有机会整王熙凤一把,她绝不会放过。在一个家庭内部,明目张胆地搞小帮派,从管理学上讲,贾家的败落是必然的。
王夫人对上阿谀奉承,不仅讨贾母喜欢,也讨邢夫人喜欢,甚至讨好贾母喜欢的刘姥姥,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这让赵姨娘、贾环,甚至迎春、探春、惜春等为了一两银子还得计较的主人们,情何以堪!王夫人当家不做主,凡事躲在邢夫人后边,一切琐事推给王熙凤。
王夫人不守规矩,从不走正道,凡事搞法外开恩,全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损害的是集体的利益。她在自己的名下给袭人加月钱,弄得袭人不伦不类,没有名分。贾家入不敷出,要裁减小姐们的月钱,王夫人出面阻拦,愿意用自己份钱给小姐们添上,看似疼爱晚辈,实则是好人主义,阻拦了家族事务的正常运作。个人得到了好名声,损害了家族的整体利益。
看似平和的王夫人,其实嫉妒心异常强烈。赵姨娘早死了,她仍旧骂贾环:“赵姨娘这样混账的东西,留的种子也是混账的。”
至于王熙凤,用罄竹难书来形容,恐怕并不为过。在贾家风光时,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偷用贾琏的印章干尽了坏事,都是损害贾家的。试举几例她挖贾家墙角的例子,如贾家修建大观园,她中饱私囊且不说,顺水人情就把贾琏的奶妈的两个儿子塞进下江南采买女孩子的队伍里。贾芸孝敬了她,她就派了种树的差事,一批就是二百两,拿大家的事情来树立自己的形象,损害的是必定是家族的利益。
最可恨的是她自己告自己,这纯粹是自己找死。为了拿住自己的丈夫,她两头使黑钱,撺掇别人告自家,为此,贾家不仅浪费上万两银钱,更重要的是名誉损失。不作不会死,这就是典型。
王熙凤也是贪的典型。她借剑杀人,尤二姐吞金自尽,最令人费解的是,尤二姐的私房钱竟然不翼而飞。贾琏偷娶尤二姐,置办了服饰首饰,连尤老娘都表示满意。贾琏对尤二姐满意,“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王熙凤初见尤二姐,给了布匹,“四对金珠簪环”,作为见面礼。尤二姐死后,没钱办丧礼,贾琏“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最后,还是平儿偷了二百两碎银子给贾琏救急。人哪,一旦嫉妒之火烧糊涂了心,净干那些损人害己的事情。
其三,贾政、贾琏等外当家的是贾府倒塌的外在推手。贾府的族长是贾珍,《红楼梦》告诉我们,贾府败亡首在宁国府,带头人就是贾敬。贾敬整天与道士混在一起,炼丹吃药,妄图升天当神仙。他不顾家,不履行长辈职责,放任儿孙们在胡闹的道路上自由滑行。贾珍、贾蓉父子更不像样,父子聚麀,整日斗鸡走马,唱戏取乐,聚众赌博,这样的家庭不垮掉,天理难容。
就荣国府来说,贾赦是长子,继承了爵位,有名无实。他不受贾母待见,连邢夫人也被贾母瞧不起,惹得贾赦、贾政兄弟两人的家人、下人相互攻讦,打成一锅粥。
荣国府外当家的是贾政。贾政当官太忙,常加班加点,应酬也多,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就和一帮子闲客高谈阔论。他爱惜自己的好名声,从不过问家事,别人请示也不给主意。曹雪芹的过人之处在于,他不写贾政的任何污点,而是把他写成高大上,把赵姨娘写成四六不懂的泼妇,而贾政的最爱却是赵姨娘,令人叹为观止。
贾政当家不理事,从不顾及家族事业。请哥哥的儿子贾琏来主持日常事务。是亏欠哥哥?还是别有考虑?按照封建伦理,贾赦的爵位只能传给贾琏,从这个角度看,贾琏主持家务倒是名正言顺,只是抛开了贾赦,这么一拐弯,就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把人心弄散了。贾琏持家,不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的问题,是多头受气。一是受制于贾政。所有大事,必须汇报,而贾政又不表态,干好了没成绩,干砸了,责任是一定要担的。贾琏到处腾挪,借贷,变卖田产,甚至低三下四央求贾母的丫鬟鸳鸯偷贾母的东西典当。其艰难之处,不当家者不知道其心酸。二是受制于父母。儿子当家办差,不懂事的父亲当然得要点东西,比如要石头呆子的扇子,弄不来就打。其母亲也不甘落后,邢夫人借口手头紧就要银子,不给就甩脸子。三是受制于夫人王熙凤。其事例已是不胜枚举,件件血泪,件件挖贾家的祖坟。
至于其他的儿孙,贾宝玉与林黛玉讲,管那么多干什么,再穷也有我们的。不幸一语成谶,贾府的大厦倒了,他们不仅没有吃饭住宿的地方,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贾环更是搜刮集体的代表,又有谁为大家族的事业考虑过呢?
其四,贾家的奴才们是贾府最大的蛀虫群体。贾家是大族,人数众多,但是,宁国府、荣国府的主人们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奴才和奴才们的奴才。贾府出丧,碍于封建礼节,众多亲友不得不来,而贾府搞娱乐活动时,来参加的家族直系亲属,则寥寥无几,这说明了贾府本身并得不到家族其他旁支的支持,事实也正是如此,当贾家败亡时,没有直系亲属伸出援手。主雅客来勤。刘姥姥得到好处,就常惦记着。而贾家对奴才们却好像非常宽容,读《红楼梦》,总感到奇怪,奴才们都抢着当奴才,被赶出去则是最大的惩罚,以至于金钏儿以死了结,袭人以死胁迫。贾家的主人们挂在嘴边的话是,从祖宗上就一直宽容待下,侍候过主人的奴才,比少主人还尊贵,以至于那些奶妈们在大观园里横着走。其实,这些主人们,不是礼遇下人,而是放纵,是主人们横行无忌的另一个侧面。主人们对待奴才,要打则打,要罚则罚,什么时候宽容过?贾府的车辆被扣,派个奴才,带上贾家的书信就直接命令知县大人如何如何,这样的奴才,焉得不横行!焉得不假公济私、中饱私囊!地方官员又焉得不孝敬!王熙凤写上书信,派个奴才,千里之外就轻松摆平官司。被罢官的贾雨村,经过了贾家的运作,很快就高高兴兴赴任了。连贾家的看门的,都经常收受各级各地送来的孝敬,有丰富的经济利益的勾引,谁愿意离开呢?
奴才们拍马溜须拍得最好的是管家赖家,其家的财富非同小可,竟然建设有微缩版的大观园。一个给人家作奴才的,哪里来这么多的钱?答案自然是靠在贾家的大树上搜刮来的。按照贾珍的说法,贾家的那些庄子上的庄头们,就知道报灾少交公粮,荣国府这边上交的更少。我的观点是,上缴国库的一年比一年少,那么,庄头们克扣的就一年比一年多。我的观点是,宁与外寇不与家奴的家长,绝不是好家长。打工的竟然比主人还富裕,这样的老板必定是破产的老板,这样的员工必定是家贼。
贾母凑份子给王熙凤过生日。她也知道奴才们都是财主,比少奶奶们还富裕,说:“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你们和他们一例才使得。”众妈妈听了,连忙答应。由此,奴才婆子们的份钱与李纨等平等,是十二两。坑人的王熙凤,拉上赵姨娘、周姨娘,连尤氏都看不下去,俏骂凤姐道:“我把你这没足厌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尤氏趁着王熙凤不在跟前,归还了平儿、鸳鸯、彩云等人的份钱,把赵姨娘、周姨娘每人的二两也还了,“他两个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二人听说,千恩万谢的方收了。”读《红楼梦》至此,我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堂堂正正的姨娘,特别是赵姨娘,不仅生育了女儿探春,更生育有公子贾环,奴才们出手就是十二两,还高高兴兴的,而她挖肝掏心才挤出二两,尤氏可怜她,还不敢收,收下二两自己的钱,还千恩万谢,我的天啊!
总之,贾母大家长在时,以她为中心,一旦贾母去世,由于她没有守好规矩,更没有维持好秩序,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东府里的事情,西府不管,贾赦方面的事情贾政不管。人们各自占山为王,都想着从大家族中捞点好处以便自己享用。“荣府住的人虽不少,竟是各自过各自的,谁也不肯做谁的主。”
也有思虑长远的主人,如贾探春,惟有一二裙钗可治家,女子远嫁了,鞭长莫及;也有忠心的奴仆,如包勇,可惜,越是诚实的奴才越得不到主人的欣赏,更被同类视为异类。
穷极无聊读闲书,豆棚瓜架雨如丝。水边红楼梦游记,放出来的都是屁。天哪,原来《红楼梦》可以如此读。
2019年8月17日,星期六,天气晴朗,有些秋高气爽的感觉,不知不觉,高温高湿的夏天就没有了。这是写的时间较长的一篇,耗时达三个多月。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跑题,虽然自己尽力了,仍然不满意,借用《红楼梦》中的一句话,“可怜见的”。
读后感
私房钱是女人的天生权力
读古典文献,有一个问题必须解决,这就是私房钱问题。男人不许有私房钱,而女人则不仅允许有私房钱,而且必须有私房钱。
早年,农村里,谁家里有事,常会听到男主人跟女主人商量说:“孩他妈,把你的那个什么钱拿出来呗。”男主人很明白,那些钱是属于女人自己的,而不是家庭的。若女主人内当家,外当家的男主人遇到事,需要动用家庭资金,就会说:“孩他妈,把咱家的那个什么钱给我。”男主人很明白,那些钱是家庭的,是由内当家的女人保管的而不是女人自己的。
按照封建礼制,女儿在娘家时,自己绣花做针线、纺线织布、编草辫等收入,父母可以留下,也可以不留,但是绝大多数普通家庭的父母一般会为女儿留着,当女儿出嫁时,给女儿当私房钱。有些稍富裕的家庭,比如,若家里有三十亩地,会留出一亩地的收入作为女儿的私房钱。女儿最大的一笔私房钱是嫁妆,这是公开的,不经过女儿的允许,婆家是不能随意动用的。有些家庭给女儿陪送土地,若婆家遭遇重大变故,这些土地不经过女人同意,也是不能变卖的。
女人掌握的私房钱,基本用于家庭日常生活,也用于自己的私人生活,如洗漱用品。在封建时代,女人没有生活来源,若手头没有私房钱,想吃点啥,想置办件衣服,想买把梳子,想给弟弟买个包子,再设想一下,女人回娘家连给母亲买块点心都没钱的时候,那会是什么滋味。所以,理解那个时代的赵姨娘吧,她真的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