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书志:小格格笔下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2018-06-22 11:17:30 钱杰 滨州日报/滨州网 0

雪过黄连淡,风来厚朴香

——小格格笔下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双手托天埋三焦,左右开弓射大雕……龚老爷子站在正房里,对着院中白雪,轻松自如地练了一套八段锦,而后不吁不喘地来到书案前,在老太太铺好的宣纸前挥就一联:

雪过黄连淡

风来厚朴香

此时于莲舫恰好进屋,她身上的细雪遇到室内温暖的热气立时变作晶莹水珠。惠生老太太见她进来,一句招呼不打,兀自进到套间去了。于莲舫来到桌前,见到老爷子的字,直夸好,老爷子说喜欢就拿去。这时里间传出老太太的咳嗽声,于莲舫赶紧说,还是您收着吧”(叶广芩《黄连·厚朴》)。

这段犹似明月不住空的蕴藉从容的文学描写,甭管是码字儿的还是玩儿诗的,您就是憋晕了也写不出来吧?不要紧的,咱们写不出来也不丢人,没法比,“自是君身有仙骨,直应天赋与诗情”——这是一位格格作家写的,人家自带仙气。

作者当年买《小说月报》黄河三路邮政局门口的报刊亭

1997年初夏,我记得倒也清楚,又查了查当时的采访日记印证,那天(应是6月12日下午),我临时接到采访任务,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费孝通来滨州视察,因书记、专员不在家,地委副书记郑锡昌在地区第一招待所(清怡宾馆)向首长作汇报。费老体胖,仰着脸,说话有口音,“王屋王屋”的,地区一干领导不住地谦恭点头。“他说什么?”我忍不住问费老旁边一位亲随——后来知道是他的女婿兼秘书, “哦,他是在说‘黄河’。”弄清楚老首长是来调研黄河三角洲开发情况的来意之后,回到总编室,我赶写完稿子交罢差,已是黄昏。离开报社,我蹬着自行车沿黄河三路西行回家,走到邮政局门口西侧(公安处东墙),这里有个书报亭,习惯性地耷拉着腿买了本《杂文选刊》。报亭主人认得我,向我推荐,这期(第五期)《小说月报》不错啊,“有梁晓声的中篇”。那就买本吧。记得那一天下来有点累,走到家门口北纺宿舍院门口,还买了一兜冰镇的“青岛”扎啤,把新买的杂志洇湿了一块。

这就是21年前在邮政局门口买的那本转载有叶广芩(我一直念成“苓”,好像是前年才刚知道念错了)小说的《小说月报》。喝完啤酒吃饱饭,杯盘狼藉懒得收拾,怀孕的妻子在用借来的影碟机看周星驰的无厘头光碟,笑得哈哈的。我歪在沙发上乜斜着眼,惬意地看梁晓声的《山里的花儿》。越看越觉得一般化,假,勉强,应付。随手翻到叶广芩的《黄连·厚朴》——那是我第一次读她的小说,老中医龚矩臣珍藏的祖辈给光绪皇帝诊病的脉案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

“光绪三十四年五月初六,申时三刻,予于仁寿殿为上请脉,其时太后亦在座,上之脉象左尺脉沉迟,右关脉浮迟,脉十五次一停……”

我那时精力充沛,兴趣广泛,睥睨一切,喜欢破案。相形其他小说的平庸乏味,这种说到宫闱疑云的楷体字描述当然让我眼前一亮。我先翻到这篇小说最后一页,看作者的简介:哦,满族人,还姓叶。那是跟皇上家沾亲带故喽,怪不得煞有介事。耐着性子看,果然没让我失望。最扣人心弦的是,龚老爷子(龚家祖上当年在京城可是与肖、施、孔、汪齐名的给皇帝请过脉的六品御医)给慕名而来的一个肥头大款把脉。人家欢蹦乱跳的,“一顿能吃一只烤乳猪,喝半斤茅台的主儿”,龚老爷子居然冒出一句将“死于七日后夜间凌晨一时”,而且“这是定数”,吃什么药也白搭了。真给劲儿!小说就得这么写,这薛薛呼呼的肥头大款,就该让他这么“嗝儿屁着凉大海棠”才过瘾!跟人家叶广芩的小说一比,这一期那谁梁晓声、中杰英、范小青、何立伟的,那都什么呀?

后来看这小说拍成的电影,朱旭饰演龚老爷子,王之夏饰演于莲舫,形象、气质、分寸都对,但就是不如当年歪在沙发上看小说有味道。

就这么喜欢上了老叶的小说。其实与她的《状元媒》、《采桑子》、《醉也无聊》等等比起来,《黄连·厚朴》不是她最好的代表作,并没有出来她真正的风格——那是一位没落贵族小姐眼中的市井百态。在她的笔下,那些脏得不行、俗得难耐、残酷得没救的现实,映照在这位在富贵乡里长大的小格格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先是好玩、好奇、难以置信,接踵而来的是失望、困惑、恐惧,最后当然是毫无悬念的被伤害(还没怎么学会设防嘛)、而且是那种狠狠的、丝毫不留体面、出手就没打算日后再相见的伤害。但一直到几乎绝望、濒临崩溃,还是泯灭不了她对善良人性的幻想和信赖、对美好将来的憧憬和期许。人生、社会对她来说,好比小时候吃过的满汉全席,即便是馊了、臭了,也还是有意义的。因为她明白,这一桌子好菜好饭,当初可都是厨师用心烹制出来的。馊了、臭了,变得如此不堪,既不会是厨师的本意,更不是饭菜的理想。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转眼两鬓已成霜。何况一桌菜?

这种骨子里的冲淡、乐观的贵族气质,是教不出学不来的。忽然想到咬舌子的史湘云的性格和命运,她要是个作家,就会是这样一种风格。

(作者: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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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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