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梁邹平原

2017-01-22 00:00:00 0

从青龙山脚下到黄河南岸这块苍黑色的土地,就是反复出现在我笔下、让我一生也写不完的梁邹平原。

可实际上,我多是凭记忆来描画她的模样,而且这记忆是支离破碎的,或许还是很表象的。有时候我问自己,你认识她吗?我内心的回答迟疑而不肯定。我离开她已经很久,拿我在她怀抱里呆了二十年的短暂经历,怎能面对她的古老、广阔和深邃,在她面前我真正感到了卑微、无力。好在我生活的城市离她并不远,隔段时日,总可找“借口”回来看看她。我乘车越过黄河,徐徐地自北向南(要是有一辆小驴车该多好),我趴在窗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她的一景一物,陶醉于那一轴渐次展开的画卷,热热的情怀又撩动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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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用“她”指代这块土地,“她”字与这块土地还不十分吻合,应该换成“他”——不知怎的,说到这块土地,我眼前就立起一个面色黎黑的北方汉子的形象,他阴郁着脸,身上黑黑的肌块沉默着,显得有点疲惫和苍老。但是他的骨骼却瘦硬而强健,眉宇间透着一股倔劲儿,使你相信他不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跌倒了,咬着牙他也要向前爬。而他高了兴,会发出阳光般爽朗、响亮的大笑(我总看到那一排洁白的与他的肤色对比鲜明的牙齿),令所有的人都感到心惊。

这种印象肯定带着我的主观色彩,不过你可以到这里来——秋天,草木衰萎、凋零,平原空旷、萧索,秋收结束,大片大片灰暗的泥土裸露出来——哺育了一茬庄稼、被禾根吸走了养分和水分的土地躺在那里喘息,粗重、微弱,好像再也没力气支撑了。地边一半株玉米棵或者茼麻杆,在风中瑟瑟地抖着,风雨洗掉了它们的血色,恰正呼应着河岸上落了一地叶子的树木和沟底残败的芦花。河流和沟渠大都干涸,偶有一截存着水,像混浊的眼睛忧郁地望着天上的云朵。与河岸、沟壑平行或者毫无联系但却在某个地方绾成大疙瘩的土路,布满纷乱的车辙,如同蠕动的毛虫,但无论向哪个方向都把你的目光牵引很远很远,直到模糊为一派苍茫。平原是如此的沉寂、凄清,了无生气。谁能相信,熬过这残酷的冬天,第二年春天南风吹来,平原还会苏醒,地面闪烁星星点点的绿意;继而汹涌绿波漫过田亩,拍打高高的土坎、河堤,哗哗欢笑着在树丛顶端翻卷美丽的浪花?

我却不怀疑平原的战胜死亡、死而复生,因为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每年我都回故乡过春节,我的故乡是一个距青龙山四五里路的小村庄。我在哥哥嫂子蒸了一笼笼馍馍,煮熟了猪头下货,又烧开油锅炸肉、炸鱼、炸绿豆丸儿(村里人都在忙年,热气腾腾),侄儿偷出爆竹到街上燃放的时候,独自一人来到田野里。我顺着田垅或者废弃了的小道走着,这对我是很难得的享受,我与土地贴得这样近了。我驻足,徘徊,我好像来寻找什么。可是腊月里的平原有什么呢?荒坡上被孩子们烧荒后留下一圈圈草灰;土堰、田埂阴面还存有陈棉絮似的雪渣;说不定哪会儿,铅块一样的冻牛粪和冻牛粪一样的鸟尸硌了脚;那边一座新坟坟头白幡摇晃,散布着死亡的气息……灰黄。苍白。静止。僵死。除了我那粗手笨脚的父老乡亲,没有人还对它抱有幻想。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我在深冬的平原抗不住彻骨的寒冷。然而就在我绝望地要返回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一种声音,好像是心脏扑扑搏动的声音。我凝神谛听,这声音竟轰鸣如黄河浪涛了。原来这声音就是平原的心跳声。它来自平原深处。这是我的错觉吗?我确信我听到了这声音。我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时激动万分:只要心不死就行!果然,这个年假结束,我去向田野辞行,就在一墩枯草根下面发现了拱出来的针尖似的嫩芽,就看到畦畦麦苗儿悄悄脱下破衣烂衫,换上新装,舒展娇柔的身姿……

我的古老而又年轻的平原!你从每一次的死亡里获得新生,几千年几万年都是这样。

2

我实在找不到多少根据来证明我的梁邹平原多么出众,事实上它也太平常了。不像塞北那样宏阔苍凉,没有江南的滋润灵秀,论肥沃不如八百里秦川,地貌也说不上有特点,从文化角度看又极少可夸耀的古刹和碑林。它就是黄河下游的一块土地,与这里的任何一块土地都区别不开。难怪没人注意到它。好像更不值一写。

但是这不妨碍我的平原上也有一串引人注意而又富有诗意的名字,如青龙山、杏花河、小清河、月河、黛溪……有读者从我的散文里读到“青龙山”、“杏花河”后,询问是不是我为其命名,把它们美化了,没有,这都是它们的真名。

青龙山是梁邹平原最南部的一座山。相传远古时代这里是一片更为广大的平原,五谷丰登,百花吐艳,蜂蝶起舞,翠鸟鸣啭。有一年东海里一只老乌龟沿黄河上溯游玩,迷恋两岸的景色,住下来修炼,千年后成了精。老龟精是个很贪婪的家伙,要人们供奉数量巨大的骡马牛羊任它享用,稍不如意,就发浩淼大水,淹没方圆百里良田。南海观音知道了这事,将她的莲盆宝座化作一条青龙捉拿老龟精。霎时黑云蔽日,风雨大作,小青龙挟带千钧雷电,疾疾奔来,照准老龟精投掷霹雳。可是第一个火球一触老龟精的铁壳又弹了回去,第二个火球在铁壳上跳了两下消失了……直到第七七四十九个火球,才听得咔嚓一声巨响,老龟精的铁壳被劈开。而小青龙也累倒了,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座山,人们管这座山叫九节青龙山。传说,至今,每当雨雾迷蒙,会看到青龙山的“尾巴”在甩动,但头却依然抬不起来。

关于杏花河的传说里也有一条青龙,但好像是另外一条。说的是这一带十年九旱,大旱之年庄稼颗粒不收,饿死、渴死的人无数。杏花村里有一位叫杏花的姑娘,从小就知道为父母、邻舍分担忧愁。到十八岁,她出落得貌若天仙,前村后村的财主家用马车拉着绫罗绸缎当聘礼,可都被她婉言谢绝。一条小青龙也看上了她,托小蜜蜂作媒向杏花姑娘求婚,杏花姑娘却欣然应允。新婚之夜郎君青龙问新娘:“洞府珠宝千百件,你愿意要……?”新娘不假思索:“我不要金,不要银,愿借龙祖一道水,送到我家乡,解救我的父老乡亲。”小青龙感动得热泪滚滚,淌了一天一夜,便流成了这条人们称之为杏花河的河流。夜深人静时,从杏花河水的流淌声里,就能听见杏花新娘和小青龙那甜蜜的情话儿——人们都这么说。

每个美丽的名字后面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它们都曲折地反映了人们征服自然的愿望,但从这里也看出,我的梁邹平原自古就多灾多难。我曾查阅过史学家曲延庆编修的《邹平县志》,在《历年自然灾害》一章,“大旱”、“大涝无收”、“旱,无麦”、“久雨,河决”、“旱灾,人食草根树皮”、“大水没稼”、“雹积尺许”、“蝗虫遍野”、“大雨、雹”、“大风忽起毁屋拔木”、“蝗灾”、“旱,夏粮绝”、“淫雨,瘟疫流行”、“大霜杀麦”、“地震坏民舍”……这类字眼密密麻麻,拂去岁月的烟云,它们就像穿透木板露出锋利的亮尖儿的钉子,扎得我两眼生疼。据统计,这里春旱年际频率高达92%,夏旱年际频率占69%,秋旱年际频率为48%,有时还发生连季旱,更为甚者是连年旱。如果说连季旱连年旱的情况几年一遇不算很多,春旱夏涝或者夏旱秋涝却几乎是一年不落。非旱即涝,旱和涝这两个恶魔轮番蹂躏着平原。风灾、雹灾、霜灾、虫灾则是趁火打劫的行家里手,瞅准机会就在平原干瘪的肌体上撕一块肉,扯一层皮。

目光凝滞于发黄的纸页,我一阵阵晕眩。沉重?哀怜?焦虑?悲愤?我踉跄着跑到平原上,然而该怎样安慰它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平原也无声,沧桑但却平静,好像这里从不曾发生什么,或者什么都无所谓;抓一把泥土,还是温热的,飘着淡淡的芳香。这就是我的平原,今年遭灾看来年,小麦歉收还有大豆,是土地就呼唤种子,该播种的时候它又毅然接过农人的期望……

3

现在,我就站在杏花河河岸上。

这次我是回来看望病重的老父亲的。我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庄稼人,土里生土里长,他上世纪七十年代到山西大寨村参观梯田出了一趟远门,此外再没走出这块土地。这块土地像养育一粒种子、一棵庄稼,养育了他,给了他幸福、欢乐,也让他吃尽了苦头。作为他那一代农民,父亲一辈子贫穷,到老没积攒下什么财富。但是应该说父亲的人生也很了不起,当过互助组长、生产队长、村长,他不但带出了一个粮食亩产过千的“红旗队”,而且从他手上矗起了一座七间北屋的宅院,送出去两名大学生,还为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尽管小儿媳妇没要一分钱的彩礼)。完成了 “任务”之后,老年的父亲从面色到身上的气味都越来越接近这块土地,腰也更深地朝土地弯下去。终于前几天他帮我哥赶牛耘地,瘫倒在老牛踩出的深坑旁。

父亲的病情得到控制,我脱身出村,去看望久违的平原。平原前不久也遭了难呀!今年是旱涝双灾,先是两个多月没落一滴雨,烈日喷火,灼伤的平原像红鏊子上的煎饼痛苦地扭动;后又降三场大雨,积水深及膝部,浅处也没了脚脖儿。天连阴数日,没生芽的种子沤烂了,幸运出土的秧苗则像呼救的孩子一样挣扎。所幸灾难不是永远的,按乡人的话说老天爷总有睁眼的时候,而只要有喘息的机会,站稳脚根就不再怕什么——也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平原已慢慢缓过来,虽然高粱从泥水里挺起,有的秸杆还歪斜着,玉米孱弱、蜡黄,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棉田里补的苗刚返青,谷子迟迟才露出头……但是它们却抖起了精神,憋足了劲儿,眼瞅着油亮的新叶就抽出来,茎杆争相往上蹿。庄稼棵子挤挤挨挨,推推搡搡,聚而成团,拢而为簇,仿佛就在刹那间整个平原涨高了三尺。站在河岸上,我看到浓稠的绿向远处铺过去铺过去,天地间变得逼仄,大块的云朵被这绿挤到了天边。多么隆盛的场面啊!我张大嘴巴“啊啊”着,脑海里蹦跳着这样一些词汇:壮阔、博大、浑厚、雄健、饱满、健康、众多、势不可挡、无与伦比……随即,乡间年集上、广场上、戏台子下那万头攒动的情景在心屏映现、叠印,同时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着,而又那么痛快淋漓……

天接近正午,农人都已收工,一声懒懒的牛哞也听不见了,惟有身边的杏花河河水在平缓地涌动,像一匹抖开的米黄中揉进少许蛋青的锦缎。一盏盏水泡擦过水草破灭,发出丝丝细微的声响(可惜白天杏花新娘和小青龙去忙生产,顾不上说话儿,或者那情话儿被凡尘的吵闹声盖住了)。我背着水流走下河岸,来到田里,来到密丛丛的庄稼中间。股股热浪扑向我,立刻将我感染成了一棵玉米。我的脚、腿都绿了,头发绿了,成了它们中的一员,这时候我听到了它们絮絮的低语,甜蜜的笑,清脆的歌声,还有激扬的欢呼,声嘶力竭的叫喊……静静的平原其实是一个喧腾的世界,是无边的生命的乐园。在这里,每个生命个体都处在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状态,身上都洋溢着蓬勃的野性和迷人的青春气。也许这些快乐的孩子已完全忘记了昨日的浩劫,她们透明鲜亮的心灵并未留下任何阴影;也许正是那刻骨铭心的浩劫使她们更加热爱这来之不易的生活,尽情地享受生命,把生命推向极致。

如沸如燃的六月的平原啊……

4

我觉得我与平原不可离分了,至少精神上是这样。无论在平原腹地,被庄稼们呼啦啦簇拥着,它们的叶子扯紧我的衣袂,牵住我的手;抑或一个人孤独地踯蹰在城市街头,四周有坚硬冰冷的钢筋水泥的阻隔,浓郁的泥土味、庄稼棵子味都不会从我的嗅觉和记忆里消散。好像这里面还裹进了农人的汗味、骡马皮毛被汗水浸湿的那种味儿。成年累月侍弄土地、与庄稼棵子厮磨在一起的农人——他们站在高粱地里就是一株株高粱,蹲下是一堆土坷垃——锄地或者施肥时呼哧呼哧地粗喘,大汗淋淋。骡马也是这块土地上的生灵,是农人的好伙伴,有人的地方是少不了它们的。

这热烘烘的气息的包围、熏染,使西装革履包不住我骨头里的土腥气,至今我还保留着许多乡下人的生活习惯与习性,我写作时常常使用家乡的土话。我因此遭到嘲笑,甚至刚吃了几天城里饭、父母仍在庄稼地里滚的人也嘲笑我。不过我也嘲笑他们,因为他们嘲笑我就是嘲笑我的平原,嘲笑我不要紧,嘲笑我的平原,我就不能不笑他们浅薄。

我的平原是贫贱的吗?不是。农历八九月,经过了多少个日夜的漫长的孕育,经过了风吹雨淋、露浸霜打,玉米、高粱、谷子、大豆、绿豆、芝麻、晚稻、红麻、棉花以及苹果、梨、枣、山楂、柿子……都成熟了,都捧出累累硕果。辽阔的平原到处堆金垛银,那融融辉光映亮天宇,映亮了农人的脸庞。谁会有这么多的金子银子?谁能这般豪华,这般气派?只有平原。那是一种谁看了都艳羡的丰足、殷实,那是一种大富贵,大善大美。这个时候,我贫瘠寒微的平原真正获得了尊严,就是原先瞧不起它的人也不能不刮目相看。但是,它又不同于皇宫王府的珠光宝气的奢华,更不是小家碧玉穿金戴银的显摆,不,它丝毫没有炫耀之意,它不要彩旗,不要礼花,连华丽的地毯也不要(顶多衣襟上缀了点点朴素的小野花)。它本身的金和银也不是多么耀眼,你仔细看还会发现,那玉米的金棒是包在一层干枯的皮里的;谷子的金穗和它枯黄了的叶子的颜色差不多;大豆、芝麻的金粒儿藏在厚壳里,那金粒儿饱满了,润泽了,那壳儿则干瘪了,丑陋了;棉花也如此,开过几喷银白、鲜艳的花朵,不但叶子失去光泽,枝条也渐渐萎缩,瘦下来……而且,也许是拼竭了力气,也许因为成熟了,它们都不再像青春时期那样来一阵风就载歌载舞或者吵嚷半天,那天真烂漫里不免带点儿轻狂;也不像到了“中年”,粗大的骨节透出凛凛的傲然之气(我的平原低微却不乏血性),它们谦卑地低垂着头颅,沉默不语——如果是人,它们应该是把喜悦深深埋在心底,外表静如秋水的那一类,是不会说不会道、特别朴实厚道的那一类,是“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那一类——浩瀚的平原就这样没有喧闹声、喜庆声,浑朴、凝重如泥土。可是这难道不是更为高贵的自尊?谁不在这份自尊面前肃然起敬!

我最喜欢这时候到平原上来,细细地感觉这平静后面的不平静,这沉入甜蜜心境的苦涩酸辛的回忆;感觉我的平原瘦弱躯体里不竭的热情和永恒的力量,胸腔便鼓荡起自豪感,在城市鄙视下的自卑荡然无存(我也是来寻找“底气”的呀)。可是,当我长久地在庄稼对面伫立,我多想一棵棵地扶直它们,但我做不到,我的手一松,它们立刻恢复了原样(是那果实过于沉重还是有别的原因?);有的根本就无法扶——它们已经跌倒在地了,仍艰难地擎着那金焰穗子(这些庄稼在某次遭灾时被打折,着地的部位又生了根);另外一些通体疙疙瘩瘩(那是与病虫害搏斗的记载),梢头的疮痂却还很“嫩”,我不忍触摸;替它们大喊一声吧,它们又总以沉默的眼神制止我……这就是它们,它们就是平原的形象,它们就是平原的魂!我简直不敢正视它们了,然而我如何忘得下,如何不来这儿看一看?只是如今我很少还能来成,平原已开始“拒绝”我——这是平原上最繁忙的季节,村子里没有一个闲人,从十来岁的孩子到七八十的老人都在坡里抢收庄稼,一年的血汗凝结的收成到了手,那个从冰封的冬天就萌发的梦才算圆了,他们的腰杆才挺而硬。我正当壮年却都早早落下腰疼腿疼病的哥哥嫂子天不亮就下地,星星满天还不收工,累得混在谷个子堆里或者在玉米秸捆儿上一歪就呼呼睡去(光阴和命运也在收割他们吗),这样他们也不对我叫一声苦,不让我去帮一把,他们已经把自己的亲兄弟当成了尊贵的城里人、客人;我怎好再来“赏景”,来旁观他们牛马般的劳作!我只能借出差的机会从平原上走一遭,任它芳香的彩浪柔柔地拍打我的车轮;如果没有出发的机会,我就登上四楼阳台,呆呆地遥望它模糊的面影……

5

我的平原就是这样无声地屹立(是“屹立”!)在那儿。你能说它很美?可是,你能说它不美?

不管它美还是不美,不管它稻谷飘香还是荒歉年景,也不管它洒满阳光还是被风雨击打、被霜雪掳掠过,我都无法不热爱这块土地。我是它的儿子,它是我的根。

如果可能,我愿意一辈子在平原上行走(这对我是怎样的奢求啊),用脚掌、用目光去抚摸它每一寸干涩、粗糙的肌肤。那土路、田径、荒坟、枯井、瓜棚、水车、泥塘、古桥……我永远亲不够;庄稼、树木和杂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的情绪也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老牛拉着铧犁,拖着疲乏的腿脚,农人佝偻着腰,肩荷重负从我眼前走过,我背上也压了块石头;麦垛和黄泥屋的柔和的轮廓在远处隐现,花瓣上的露珠和窗玻璃上的红霞点燃了我的眸子,我都一样地不能忘怀,然后我会像它上空的鸟儿一样,或婉转,或尖锐,或欢快或悲怆地鸣叫不停。

我知道,不在这块土地上耕耘已是大不孝,就让我做一个歌者,为平原父亲泣血而歌。

但愿我的歌像一缕清风拂去平原苍苍脸颊上的灰尘,像一脉溪流在他古老的心里荡起道道波纹,也如同一杯热酒,烧得他脉管鼓胀、狂躁不已……这是我最大的欣慰。

将来有一天我和我的歌声都融入了泥土,那壤粒儿又嘤嘤嗡嗡飞起来、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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